一，關于毒物的性質(zhì)

檢方?jīng)]有提供任何檢測報告的質(zhì)譜圖，檢方的回答是這是上海慣例。基于以下理由辯護人認為本案應該提供質(zhì)譜圖，以澄清疑點。

1，此化學試劑系非法生產(chǎn)，非法銷售，其制造方法和書本上記載有一定差異。（制造者說自己是照著書本制造的，制造者和銷售者均被刑事拘留）。這個試劑沒有得到外部驗證過。正品制造廠家均回答，如何制造系商業(yè)秘密，辯方認為按圖制造，品質(zhì)難以保證。

2，證據(jù)顯示，林使用的非法生產(chǎn)的化學試劑的價格是正品1200分之一。

3，此化學試劑存放條件違背正品規(guī)定的溫度。正品規(guī)定2-8°存儲。存放不當容易變質(zhì)。

4，此化學試劑的制造時間可能超過10年，打開后存放時間超過2年。根據(jù)證據(jù)可能會變質(zhì)。

5，如果是此試劑，證據(jù)都表明，大鼠經(jīng)口半數(shù)致死量為37毫克每千克，而林實驗中用50毫克每千克，大鼠的致死量遠遠不到50%，只到14.7%。因此，是否是真的二甲基亞硝胺存疑。

6，辯方得知檢方得到部分質(zhì)譜圖，也申請法院調(diào)取，但不知為何沒有提供。

7，本案如果按照偵查實驗的飲水機里的數(shù)量1100毫升，倒入50毫升二甲基亞硝胺，按照37毫克每千克半數(shù)致死量，根據(jù)黃洋的體重65公斤，致死量為2.405克。按照我們的實驗，一個人喝一口水的基本是16.83毫升左右，黃洋喝一口吐出一半，這樣黃洋喝入的毒物量為0.366克。遠不到半數(shù)致死量2.405克，且相差很遠。計算公式：50毫升除以1150毫升（1100毫升水+50毫升二甲基亞硝胺），再乘以8.415（半口16.83/2)，等于0.366克。

8，司鑒所和上海市公安局對黃洋同一批尿液，同樣數(shù)量的尿液檢測結果完全不一樣。這些檢測報告的檢材，系黃洋的同學朋友提取，并非公安機關提取，且輾轉(zhuǎn)多人之手。

9，所有的鑒定報告均未提供其檢測限是多少，因為二甲基亞硝胺微量元素廣泛存在，如果檢測限足夠低，是可能檢測出來。

10，辯方提供的美國國家環(huán)保局和加州環(huán)保局以及許多學術論文，均表明，微量二甲基亞硝胺廣泛存在于人類周圍，包括自來水，血液，尿液、香煙煙霧等。因此，即便檢測出有微量元素，并無意義，因為可能就是人體本身所存在，因此，有意義的是，必須對黃洋的血液、尿液、肝等內(nèi)的可能存在的二甲基亞硝胺做定量分析，（因為如果是中毒，量一定是比較大的）。但所有的檢測報告，均未做定量檢測。檢方認為可能是檢材不夠，而事實上，檢材足夠定量分析。

因此本案檢方需要提供質(zhì)譜圖，如果不提供質(zhì)譜圖，本案的毒物性質(zhì)存疑。

二，黃洋死因存疑。

1，如前分析，黃洋喝入的毒物，即便是二甲基亞硝胺，其一口喝入的量，遠不到致死量。因此，是否有其他因素介入，或者有其他因素導致，值得探討。

2，出庭的有專門知識的人胡志強的證言。辯護人結合證言的意見主要是想申請重新鑒定。該專家的主要依據(jù)是黃洋的乙肝抗體在4月3日之后，由陰轉(zhuǎn)陽，且數(shù)據(jù)較高，結合醫(yī)學書籍。其也解釋了為什么HBV-DNA檢測沒有查到，是因為這一檢材存放時間遠遠超過規(guī)定6個小時，存放了30多個小時，其次，檢測次數(shù)不夠。

3，本案至少可以證明黃洋曾感染過乙肝病毒，且黃洋有脂肪肝。相對正常人肝會脆弱些。

4，黃洋可能在中毒前喝過酒。根據(jù)資料，酒會和毒物，藥物一起結合，引發(fā)或者導致急性肝衰竭。

5，上海市公安局和司法鑒定中心的尸體解剖和報告，均未對黃洋的血液、尿液、肝等做毒物化驗，出庭的鑒定人說，第二次解剖時間太久，但第一次解剖，就是在黃洋去世第二天解剖。按照國家推薦的檢測規(guī)則《中毒尸體檢驗規(guī)范》，則是應該對死者的這些體液、器官做毒物檢測。

6，陳憶九等的報告中，對排除乙肝暴發(fā)性肝衰竭的病理學分析，和《病毒性肝炎》（周伯平等）等部分醫(yī)學著作相矛盾。

7，陳憶九等司法鑒定中心的報告程序違法。A，上海市人身傷害專家委員會的成立是依據(jù)舊的刑事訴訟法第120條，但2012年新刑訴法將120條修改，該委員會存在失去法律依據(jù)。B，根據(jù)司法鑒定程序通則第33條的規(guī)定，只有司法鑒定主管機關（司法局）和鑒定的行業(yè)協(xié)會才可以組織多個鑒定機構的專家進行鑒定。司法鑒定中心只是一個鑒定機構，非上面兩者。司法局無權授權其他組織來行使該權利。因此程序違法。對此，檢方無法回應。

8，本案黃洋使用了大量對肝有損傷的藥物，是否會結合毒物或者酒引發(fā)急性肝衰竭？

辯護人總的意見是，申請法院對死因進行重新鑒定，對林負責也對黃洋負責。

三，主觀故意是傷害還是故意殺人。

1，從二甲基亞硝胺的購買，存儲，配比，均非林所為，是林的師姐所做。

2，該非法生產(chǎn)的化學試劑沒有任何警示標志，而正品是由明顯的警示標志，如骷髏頭等危險標記。

3，林森浩在投毒時未使用手套，口罩，且聞到了味道，如果他知道是劇毒，查過資料，那么應該知道吸入甚至皮膚碰到，都是有毒，吸入也是致命的。

4，林雖然寫了論文，但投毒之后仍去查詢網(wǎng)頁，反而說明雖然做過實驗，其并非十分清楚這藥物的毒性。同樣對林不利的是，林在投毒當晚，查過網(wǎng)頁，網(wǎng)頁顯示有毒，但林介紹自己是選擇性瀏覽，尋求心理安慰。但可以以其行為來澄清的是，他當晚顯然也已經(jīng)吸入了一些二甲基亞硝胺，但他絲毫沒有擔心自己中毒。

5，林解剖大鼠，大鼠存活之后的肝有自我修復功能，越到后來大鼠越健康，肝臟也越來越光滑，林對此印象深刻。他可能會以此經(jīng)驗來抵銷網(wǎng)絡查詢到的信息。

6，林基于對大鼠實驗的印象，認為大鼠后期肝臟越來越光滑，肝臟進行自我修復的功能，一直認為黃洋會在二周內(nèi)好轉(zhuǎn)，出院。

7，所有的證據(jù)顯示，林沒有對飲水機里水量和投入量的配比沒有認真考慮過，這種放任，辯護人認為只是傷害的放任，他的放任只是要黃洋的困擾，難受些，這種放任的故意，并沒有要黃洋致死的絲毫意思。不能以結果推論故意，因為故意傷害致死的后果也是死亡。

8，判斷故意或者放任死亡發(fā)生，只有林在計算過黃洋喝一口會死的情況下，才能認定，因為該毒物顏色油黃狀，且有刺激性味道，倒入飲水機，肯定不會喝完。事實上，黃洋喝了一口就吐出來，一審判決混淆了這一點。

9，林在第一次供認后，多次認為自己能馬上出去，怕見到黃洋父母。對配比量中的毫升和毫克混淆在一起，庭審中，檢察員和訴訟代理人也多次搞錯這兩個數(shù)量。但對二甲基亞硝胺來說，這兩者相差一千倍。

10，林關于投毒的動機、大致經(jīng)過口供一直穩(wěn)定，從第一次訊問到今天。

11，林和黃洋沒有什么矛盾，蓄意殺人，缺乏合理的解釋。林因瑣事殺人，和他的性格不符，認定因瑣事殺人，缺乏證據(jù)支持。林比黃優(yōu)秀，不存在妒忌殺人。

12，林在黃洋發(fā)病之后未自首，確實不可以原諒，但在當時的情況下，自首需要勇氣。按林的說法是，自首之后，學業(yè)等全完了。我們不能把林不自首作為加重情節(jié)。自首是減輕情節(jié)，不自首，不是加重情節(jié)。

12，按照當時的治療情況，即便林自首了，黃洋的生命未必能挽回。

13，林已經(jīng)真誠致歉，在審訊錄像中就可以看出他痛哭流淚道歉。

14，復旦大學，社會管理毒品存在疏漏，也是導致林主觀上不嚴肅對待化學試劑的原因之一。

15，林是初犯偶犯，犯罪前表現(xiàn)一貫良好，到案后坦白交代也好。可酌定從輕處罰。

16，林的行為有罪，道義上也嚴重錯誤，但不屬于刑法上的主觀惡性特別惡劣，犯罪手段特別殘忍。

本案出庭檢察官也很用心，兩方對壘，各自用功，法庭也充分保障了各方的權利，希望法院不偏不倚，不縱不枉，權衡兩造意見，嚴格執(zhí)行法律，將疑點利益歸于被告，不受輿論干擾，樹立司法權威，按照林的犯罪事實和具體情節(jié)，做出公正判決。

真相、疑點、正義！

林森浩涉嫌故意殺人案的辯護詞

尊敬的審判長、審判員：

無論如何，辯護人對黃洋，這么一個青春煥發(fā)的年青人，如此痛苦的離世，都抱有深深的遺憾，哀痛，我們也是為人父母，雖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也能感受到這種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苦，淚盡代之以泣血，悲絕繼之以刻骨，夜夜難眠，日日摧心。我們向黃洋父母表示深深的哀悼，希望他們能早日從噩夢中走出來。辯護人的身份讓我們很尷尬，但相信我們也是生活在這個社會、有七情六欲的人。

我們律師今天在法庭，目的是通過我們的工作，協(xié)助法庭查明本案的事實，維護林森浩的合法權益，以彰顯法律的公平正義。如同硬幣的兩面，我們給林森浩一個公平審判，也是給黃洋一個正義告慰。如果辯護人在后面質(zhì)疑公安、檢察院的辦案程序，所取得的證據(jù)是否符合法律的精義時，檢察官也會從相反角度來指控反駁，法庭正是通過對抗，兼聽則明，中間裁判。最終，能否定罪，其金標準是：《刑事訴訟法》第五十三條規(guī)定，證據(jù)確實充分，應當符合以下條件：一，定罪量刑的事實都有證據(jù)證明；二，據(jù)以定案的證據(jù)均經(jīng)過法定程序查證屬實；三，綜合全案證據(jù)，對所認定事實已排除合理懷疑。

我們所有的辯護觀點，都以上面引用的法律規(guī)定為旨歸。我想我不用過多解釋，為什么法律要規(guī)定排除所有合理懷疑，因為，人不是神仙，我們事后無法還原現(xiàn)場，很多我們鐵定以為的事物，在以后漫長的歲月里發(fā)現(xiàn)，我們原來錯了，寧可錯放，不可錯殺，所以才會有疑點利益歸于被告人的原則。為什么要防止程序違法，因為只有嚴格依照程序，才會有可靠的結果。

坦白說，刑事訴訟，雖然說是查明事實，尋找真相，但由于人不是神，所以，只能通過證據(jù)來推斷發(fā)生過什么，因此，所謂的真相，是法律上依據(jù)證據(jù)推斷可以確定的真相，而非回到過去的真實。本案中，有一個真相目前大概是沒有爭議，就是，林森浩確實投了一種化學試劑，我們簡稱為“毒物”吧。另外需要查明的事實真相，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疑點，主要是以下，需要根據(jù)證據(jù)來證實。

本案客觀事實最大的疑點有三：1，林森浩投的到底是什么化學試劑？2，是不是投毒導致黃洋死亡，是不是投毒是黃洋致死的唯一因素，還是多因一果？3，本案林森浩的主觀故意是故意殺人還是故意傷害，甚至是其他罪名？這些疑點的答案在證據(jù)里，證據(jù)無法完全解決的，答案在法律里。

第一部分：本案林投的到底是什么“毒物”？

一，【檢方為何隱匿鑒定所依據(jù)的質(zhì)譜圖】

從所有的案卷來看，似乎都指向N-二甲基亞硝胺，但是，當我們向法院、檢察院申請?zhí)崛∵@些毒物鑒定報告所依據(jù)的質(zhì)譜圖時，發(fā)現(xiàn)一個非常奇怪的現(xiàn)象，檢察院極可能已經(jīng)向司法鑒定科學技術研究所司法鑒定中心（下稱“司鑒所”）、上海市公安局提取了這些質(zhì)譜圖，但沒有向法庭提交。退一步講，這些質(zhì)譜圖，在公安局的鑒定機構，和司鑒所都存在，為什么不去提取？最高法院關于《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jù)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三條，偵查人員、檢察人員、審判人員應當嚴格遵守法定程序，全面、客觀地收集、審查，核實和認定證據(jù)。

司鑒所的向博士，最初同意向律師提交質(zhì)譜圖，認為只要律師出示調(diào)查取證權的依據(jù)即可，但在律師要去的上午，向博士說，檢察官下午將去她那里調(diào)查取證，在庭前會議時，檢察官拒絕說出到底是否取到質(zhì)譜圖，但辯護人認為檢察院已經(jīng)取得了質(zhì)譜圖，無論是質(zhì)譜圖對林森浩有利，或者是對林森浩不利，檢察官都應該將其交給法院。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五十條明文規(guī)定，審判人員、檢察人員、偵查人員必須依照法定程序收集能夠證實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罪或者無罪、犯罪情節(jié)輕重的各種證據(jù)。

毒物質(zhì)譜圖的重要性就和骨折的X光片一樣重要，是證明到底是否是二甲基亞硝胺的最重要的證據(jù)，現(xiàn)在檢方拿到了質(zhì)譜圖，但不肯出示，唯一的理由，只能是，這個證據(jù)會破壞他們原本的證據(jù)體系，辯護人的推斷是，本案的毒物，未必一定是二甲基亞硝胺。

二，本案中的化學試劑是，比正品廉價1200倍、且系非法生產(chǎn)的二甲基亞硝胺，保存時間過長，保管不當，有可能變質(zhì)分解，且根據(jù)實驗也無法達到致死量。

辯護人的觀點有以下證據(jù)和理由可以佐證：

1，【研究所非法生產(chǎn)、非法銷售】

本案制造所謂二甲基亞硝胺的人，天津化學試劑研究所的孫國建，（被以非法銷售有毒物品罪被刑事拘留），銷售該品的，系同一研究所的張淑珍，也因非法買賣劇毒物品罪被刑事拘留。本案所涉及的所謂二甲基亞硝胺的生產(chǎn)和銷售都是非法的。這些試劑也不是林森浩買來的。

2，【孫國建照本制藥，無從驗證】

本案所涉所謂二甲基亞硝胺是照本制作，而非正規(guī)工程生產(chǎn)。按照孫國建的證言說，“我是按照《現(xiàn)代化學試劑手冊》第一分冊中制作N.N.二甲肼第一部分的相關資料制作了二甲基亞硝胺。”他之前并沒有生產(chǎn)制造過類似的毒物。辯護人從上海圖書館借到了這本書，根據(jù)孫國建提到的這本書第723頁的內(nèi)容，這個合成的第一個程序有不同之處，該書的方式是，鹽酸二甲胺再加鹽酸，而孫的方法是二甲胺加鹽酸合成。

他的制作方法，是用二甲胺、亞硝酸鈉、鹽酸、碳酸鉀四種化學物質(zhì)合成二甲基亞硝胺。這個過程中，有大量的容量配比，無法保證孫一定按這個比例配成，因為沒有外部機構來對此檢測過，如果比例不當，化學物品的合成物會有其他化學反應，從化學上來說，有很大的可能。

本案司鑒所和上海市公安局物證鑒定中心用的比對樣品N-二甲基亞硝胺，是從上海惠誠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購買，我們經(jīng)過調(diào)查，了解到該產(chǎn)品系日本和光純藥工業(yè)株式會社生產(chǎn)，WAKO品牌。我們經(jīng)過和該日本公司聯(lián)系，發(fā)現(xiàn)，該公司的生產(chǎn)非常正規(guī)，和天津化學試劑研究所的個人操作，不可同日而語。因此，天津化學試劑研究所土法生產(chǎn)出來的，是不是N-二甲基亞硝胺，確實值得懷疑，需要質(zhì)譜圖來驗證。

3，【保管不當，時間過長，可能變質(zhì)】

孫國建證言中說過，這種化學試劑，如果長時間放會氧化。本案的試劑已經(jīng)在實驗室躺了2年，在購買之前，天津的銷售者張淑珍的證言說，該瓶試劑已經(jīng)放了十幾年，雖然后來被刑拘后改口，但也沒有客觀證據(jù)來證明本案涉及的試劑的生產(chǎn)日期。

本案的保管方式也是違背了正規(guī)的二甲基亞硝胺的保管規(guī)定，西格瑪奧德里奇（上海）貿(mào)易有限公司（SIGMA-ALDRICH）的化學品安全技術說明書規(guī)定，保管條件為，避光2-8°，而且，該公司的說明書中也說明該產(chǎn)品是無味道的，但林森浩說他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而且，顏色上也有變化。正品是淡黃色的，但林的說法是油黃油黃的。

本案用以對比的日本生產(chǎn)的二甲基亞硝胺的公司，郵件回答辯護人的問題時，也說明，該品開瓶之后如果過一年，可能會變質(zhì)。

4，【非法品廉價1200倍】

黃洋的同學從上海惠誠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購買到的正品二甲基亞硝胺的價格是1200元每克，而本案林森浩所投的試劑，即其師姐呂巍巍博士從天津購買來的非法生產(chǎn)的所謂二甲基亞硝胺的價格是100元100克，即每克1元，價格相差1200倍，便宜這么多的，是否能是真品？當你用比真黃金便宜一千倍的價錢買來的金子，會是什么？

5，【司鑒所和上海市公安局物證鑒定中心的檢驗結果互相矛盾】

本案一開始，司法鑒定科學技術研究所司法鑒定中心，并沒有檢驗出二甲基亞硝胺，但等黃洋的同學在上海買到了一克二甲基亞硝胺的樣品之后，司鑒所才作出鑒定說，送檢飲用水中有二甲基亞硝胺。但，要知道，由于質(zhì)譜圖的程序是，在質(zhì)譜儀上先進去樣品，然后做空白，然后再放入飲用水或者尿液等被檢驗物，然后，再用國家的標準或者歐盟的標準來衡量（這個標準非常復雜），是否是這種毒藥。如果沒有做空白，或者空白的時間不夠，都會導致最后的檢測結果，實際上是樣品污染的，這樣的情況，我在福建念斌案也遇到過。

司鑒所在黃洋的尿液中沒有檢驗出二甲基亞硝胺，同一批檢材，上海市公安局物證鑒定中心的檢驗卻說黃洋的尿液中有二甲基亞硝胺。兩者互相矛盾。按理，二甲基亞硝胺是高度揮發(fā)的化學品，黃洋4月1日喝下去的24小時內(nèi)一般多數(shù)會通過尿液排泄，黃洋4月4日的尿液，4月16日再次進行檢驗，還會有，可能性不大。這也是否是為什么兩個鑒定機構都不肯把質(zhì)譜圖拿出來的原因？

6，【本案毒物的金標準是質(zhì)譜圖】

本案沒有提交任何鑒定質(zhì)譜圖，辯護人就無法來對鑒定程序是否符合國家標準進行審查，按照國家標準，質(zhì)譜的定性分析至少需二次實驗得以重復。對被鑒定的物質(zhì)做出確認的結論，基本條件為有相同的保留時間，和質(zhì)譜的譜庫檢索匹配率不得低于80%，在沒有標準圖譜的情況下，與標準樣品的質(zhì)譜圖相比，強度大于10%的峰均應存在，且在譜圖中平均的相對豐度誤差不得超過正負20%。辯護人認為，質(zhì)譜圖不提供，應該推定這個定性存在不符國標的問題。

在現(xiàn)實中，如果我們光信鑒定人的結論，那么法律規(guī)定的鑒定人出庭等程序都可以刪除了。正是對鑒定程序、結論都需要進行審查，但如果我們看不到質(zhì)譜圖，如何審查呢？

檢方明明拿到質(zhì)譜圖，但不拿出來，只能證明鑒定可能存在問題。不但司鑒所的質(zhì)譜圖沒有拿出來，上海市公安局物證鑒定中心的質(zhì)譜圖也沒有拿出來。在最高法院民事證據(jù)規(guī)則中，如果有的證據(jù)在一方手里，拒不提供，應該推定對該方不利。刑事案件的證明標準比民事還要高，自然應該推定對檢方不利而對被告人有利的結論，本案的二甲基亞硝胺性質(zhì)存疑。

7，【對于“毒物”從來都是望文生義，但卻無從驗證李逵真假】

本案林森浩他們做試驗的所謂二甲基亞硝胺，也只是按名稱來做試驗，而沒有檢驗過是否是真的二甲基亞硝胺。在做試驗的過程中，他們也曾找過別的試劑，但據(jù)說效果不好。因此，論文中說，是用二甲基亞硝胺，是無法核實的。唯一能核實的，就是質(zhì)譜圖。從案卷中實驗室的工作人員介紹，也可以用其他化學試劑做類似實驗。

8，【辯方實驗，如果是二甲基亞硝胺，則可能不到致死量】

如果是標準的二甲基亞硝胺的話，按照本案的計量計算，無論如何計算，黃洋喝下去的半口水，其中的二甲基亞硝胺的含量，都無法達到證據(jù)中的致死量。

直觀地說，林用來做實驗的大鼠，林實驗用劑量比一審判決所采用的國家質(zhì)監(jiān)局的證明37毫克/千克還高，是50毫克每千克，80只大鼠，除了他們注射不當死了二只，真正實驗致死的，只有10個，還存活58只，遠遠不到半數(shù)致死量。辯護人用簡單的數(shù)字推算如下：

具體計算方式如下：

1，國家安全生產(chǎn)監(jiān)督管理總局出具的《復函》，說大鼠經(jīng)口的半數(shù)致死量為37毫克/千克，如果人比照大鼠的致死量，那么對于黃洋的體重65千克的人，半數(shù)致死量為2.405克。注射2.405克就可讓黃洋致死。

2，即便完全以警方偵查實驗確定的數(shù)量為標準（該數(shù)量我們認為計算不科學也不符合實際情況），飲水機內(nèi)水量為1100毫升，投入量二甲基亞硝胺為50毫升，辯護人曾找過20人對一口水的吞咽量進行測算，根據(jù)實驗數(shù)據(jù)，一口水的量約16.83毫升，根據(jù)筆錄記載，黃洋喝了感覺有味道，又吐了出來，如按照一半，水量約為8.145毫升，則計算出來，黃洋喝入的約為0.366克，離致死量2.405克甚遠，相差近10倍。

因此，黃洋喝入的如果是二甲基亞硝胺，那么遠不到致死量。即便是中毒，應該有其他介入因素導致死亡。

以上我們可以充分說明，本案中所謂的毒物，存在重大的疑點，如果不拿出質(zhì)譜圖，就無法澄清本案事實，本案應該依據(jù)我國刑事訴的基本原則，疑點利益歸于被告人。

三，可能出的紕漏：本案的檢測實物保管過程中的漏洞，以及檢測結果之間的矛盾。

1，【檢材經(jīng)過多重轉(zhuǎn)手，檢材第一手均非警方采集】

以上一審定案證據(jù)中，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些問題，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這些檢材，包括黃洋的尿液，飲水機、水桶等都經(jīng)過多人之手，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有被污染的可能以黃洋的尿液為例，從4月4日，經(jīng)歷了羅榮奎，鐘鳴，顧黎婷，于華鵬，到司鑒所向平的手里。而上海市公安局物證鑒定中心4月15日檢驗報告的鑒定檢材，就來自向平。而向平據(jù)以檢測二甲基亞硝胺的標樣，來自黃洋的同學王歡和劉全。這里的全部環(huán)節(jié)，都不是偵查人員進行，而是黃洋的醫(yī)生，同學等，存在檢材被污染的可能性。

以飲水機里的水為例。所謂飲水機里的水樣，其實應當為水桶里的飲用水，這在檢方提交的文保刑隊2014年5月29日的《情況說明》中，進行了解釋，稱其向司鑒所調(diào)取了部分涉案證據(jù)，后將物證送上海市公安局物證鑒定中心進行鑒定時，將其中編號1、名稱“飲用水”、數(shù)量“0.5毫升”的物證寫成“飲水機里的水樣0.5毫升”。整個檢材提取，鑒定過程的粗糙可見一斑。該檢材，自4月3日開始，經(jīng)葛俊琦，孫希才，黃俊峰，馬源，黃俊峰，羅榮奎，于華鵬，最后到司鑒所的向平，上海市公安局最終是從向平手里拿到檢材，此時已經(jīng)是4月16日。水樣的量，羅榮奎說有“5-6毫升”，可向平收到時就僅有“2毫升多點”了。

黃洋使用的水杯，也不是公安人員提取，而是他同學王歡，沈玨新，送到向平這里，上海市公安局的人員從向平手里拿到水杯。并且該檢材是否為黃洋的飲水杯，也無法確定。

只有黃洋的全血是上海市公安局偵查人員自己到醫(yī)院提取，是4月5日的血液，但該檢材，卻沒有檢測出二甲基亞硝胺。而4月4日所提取的尿液，上海市公安局物證鑒定中心在4月18日的檢驗報告（【滬公物鑒（檢）化字（2013）第0587號】）中稱檢測出二甲基亞硝胺，但同一個尿液檢測，司鑒所4月15日的檢驗報告（【司鑒中心（2013）毒驗字第111號】）中卻稱沒有檢測出二甲基亞硝胺。根據(jù)二甲基亞硝胺的性質(zhì)，大部分在24小時內(nèi)通過尿液等排出體內(nèi)，而且，此化學試劑揮發(fā)性很強，因此，4月1日喝的藥在4月4日的尿液中是否還能存在，直至4月18日時是否還能檢測出，值得懷疑，關鍵是兩個鑒定機構對同一檢材的不同結果。

其他的檢測過程和結果，存在同樣的問題。作為辯護人，我們當然理解，沒有完美的偵查檢測，但作為這些過長的保管鏈，以及相差時間短但檢測結果不一致，再加上，檢方不出示檢測的質(zhì)譜圖，讓我們得出的結論是，本案在毒物的定性上，存在合理懷疑。

（關于檢材的保管過程和結果見辯護詞附件）

2，【二甲基亞硝胺，廣泛存在于我們身邊，甚至人體內(nèi)】

根據(jù)辯護人提交給法庭的證據(jù)，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環(huán)境健康危害評估辦公及美國環(huán)保署的資料，二甲基亞硝胺廣泛存在于自來水等地方，甚至存在于香煙的煙霧中，在上述鑒定中，由于只是定性分析，根據(jù)目前靈敏的儀器，分辨率到納克，就是一納克等于0.000001毫克，而一克等于1000毫克。因此，在水中發(fā)現(xiàn)二甲基亞硝胺完全正常。事實上，根據(jù)辯護人提供的資料，美國的自來水中，只規(guī)定在微克以上的才需要報告，而納克是千分之一微克。

根據(jù)1981年06期的《國外醫(yī)學（衛(wèi)生學分冊）》介紹，人的血液中也包含微量二甲基亞硝胺。《健康人血中的二甲基亞硝胺》作者L.Lakritz等，在作者做的實驗中，38名實驗者中，37名受檢者血液中含有NDMA,即二甲基亞硝胺。

國內(nèi)中山醫(yī)科大學腫瘤研究所馮公侃等文章《鼻咽癌患者和正常人尿液中的亞硝胺水平》和北京醫(yī)科大學常元勛等綜述文章《內(nèi)源性甲胺類和亞硝基二甲胺的生產(chǎn)及其毒理學意義》，也論述到了在人體的尿液中也會含有微量NDMA（二甲基亞硝胺）。

因此，檢測機構檢測到即便有微量的二甲基亞硝胺，也極可能是本身存在于其他物品中或者人體血液內(nèi)，未必一定是林投入的。關鍵是本案鑒定均是定性而未進行定量鑒定。

3，【本案的二個檢測機構均未對檢材作定量檢測，其檢測出有二甲基亞硝胺沒有法律意義，因為正常人體內(nèi)也會有，定量分析才是關鍵】

根據(jù)以上分析，正常人體中，二甲基亞硝胺廣泛存在于人體之中，但在人體中的二甲基亞硝胺是微量的，如果要證明有人投毒，人體中的二甲基亞硝胺的含量就會超出正常水平。

可惜的是，本案兩個均很有聲譽的鑒定機構均未對檢材做定量分析，導致本案其實所作的鑒定，缺乏證據(jù)力。因此，本案無法認定所投試劑為二甲基亞硝胺。

綜合以上的分析，尤其是公訴機關拒不提供檢驗質(zhì)譜圖，非法生產(chǎn)等，本案應該可以合理推定，一審判決認定黃洋系二甲基亞硝胺中毒，缺乏依據(jù)。這一結論，也會嚴重影響第二點，黃洋的死因。

4，【兩個鑒定機構，兩次解剖，都沒有對尸體內(nèi)血液、尿液、肝等進行中毒檢驗】

上海市公安局和上海市司法鑒定中心的專家都對尸體進行解剖，根據(jù)司法部尸體檢驗規(guī)則，應該對尸體內(nèi)的血液、尿液、肝進行檢驗，證人陳憶九出庭解釋說，他解剖時離死亡時間太遠，但上海市公安局的法醫(yī)是在黃洋死亡后第二天解剖的，時間上沒有任何問題。因此，明明是可以有足夠的定量檢測的檢材，也明明可以做中毒檢驗，但都沒有做。

第二部分，本案黃洋的死因存在疑點，是否存在多因一果的可能。

一，法醫(yī)專家對黃洋死因，認為死于中毒缺乏充分依據(jù)。

1，新的專家意見【認定黃洋死于中毒，缺乏充足的依據(jù)】

辯護人提交的法醫(yī)專家胡志強、莊洪勝的專家意見，兩位專家都認為：黃洋的死亡原因系暴發(fā)性乙型病毒性肝炎致急性肝壞死，最終因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專家認為，上海司法鑒定中心出具的鑒定意見，認為黃洋符合N-二甲基亞硝胺中毒致急性肝功能衰竭，繼發(fā)多器官衰竭死亡的意見，依據(jù)不足。最終胡志強等法醫(yī)專家認為：黃洋的死亡原因是暴發(fā)性乙型病毒性肝炎，而根據(jù)醫(yī)學判斷，暴發(fā)性乙型肝炎的誘發(fā)因素是乙肝病毒，而非二甲基亞硝胺。

因此，根據(jù)目前的檢驗鑒定報告，認定被審查人黃洋存在二甲基亞硝胺中毒，乃至中毒致死，缺乏充足的依據(jù)。

具體論證，專家已經(jīng)在出庭作證中詳細說明。其主要依據(jù)是黃洋治療過程中的乙肝病毒抗體由陰轉(zhuǎn)陽及其他病理學依據(jù)。

2，【如何解釋重大疑點：黃洋在住院期間，乙肝病毒抗體由陰轉(zhuǎn)陽】

從國家出版基金項目贊助出版的《病毒性肝炎》（英.霍華德托馬斯，美.斯坦利雷蒙，英.阿利朱克曼主編）載明，暴發(fā)性肝衰竭大概每年在美國大約發(fā)生2000起，占肝臟相關死亡的6%，（頁593），還提到，暴發(fā)性肝炎在急性乙型肝炎中不常見，但能致死。（頁595）。暴發(fā)性乙型肝炎的診斷比較困難。（頁596）

我們也對專家的意見比較意外，包括林本人，因此，我們多方走訪了諸多肝病專家，包括《肝臟》雜志的主編、肝臟教授、治療林的醫(yī)生、皖南醫(yī)學院的法醫(yī)、武漢協(xié)和醫(yī)學院的教授，老實說，支持的少，質(zhì)疑的多。但，存在疑問，本身也是一種事實。也感謝法庭，能讓辯方專家出庭，來說明他們的觀點。因為本案現(xiàn)有鑒定存在程序問題，就實體而言，也存在兩種完全不同的觀點，因此，在沒有重新鑒定的情況下，專家意見，尤其重要。

最關鍵的疑點是，如何解釋黃洋在住院期間檢測中出現(xiàn)了乙肝病毒表面抗體呈陽性，乙肝病毒核心抗體由陰轉(zhuǎn)陽，乙肝病毒e抗體也由陰轉(zhuǎn)陽。我們查上海市檢察院第二分院委托上海市司法鑒定中心的專家出具的鑒定意見，第10頁第二段明確寫明：本次鑒定未檢見被鑒定人黃洋存在慢性肝炎的病理學改變，送檢病歷記載其肝炎病毒檢查結果提示黃洋不存在甲型、乙型、丙型、及戊型肝炎病毒感染。

如果沒有乙肝病毒感染，那么就無法解釋其乙肝病毒三個抗體呈現(xiàn)陽性。而且，乙肝病毒e抗體和乙肝病毒核心抗體4月3日還是陰性，4月6日就變成陽性了，乙肝病毒表面抗體也從4月3日的161.8升高到大于1000。有人提出是否是輸血中出現(xiàn)乙肝，林自己告訴辯護人，認為他絕對信任中山醫(yī)院，不可能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辯護人也相信，但如何解釋這些乙肝病毒抗體由陰轉(zhuǎn)陽呢？目前或許可以解決的方法，是對黃洋的肝切片，進行檢驗，看到底是存在乙肝病毒，還是過量的二甲基亞硝胺等。

二，辯護人認為，根據(jù)我國刑事訴訟法，胡志強的意見是專家證人，其出庭作證，應該屬于證人證言。

三，上海市司法鑒定中心的鑒定，程序嚴重違法，依法不能作為證據(jù)使用。

一審據(jù)以定案的司法鑒定中心的報告程序嚴重違法。

1,【鑒定委托機構不屬于司法鑒定主管部門或者鑒定行業(yè)協(xié)會】

因為根據(jù)我國《司法鑒定程序通則》第三十三條的規(guī)定，“對于涉及重大案件或者遇到特別復雜的技術問題的鑒定事項，根據(jù)司法機關的委托或者經(jīng)其同意，司法鑒定主管部門或者司法鑒定行業(yè)組織，可以組織多個司法鑒定機構進行鑒定，具體辦法另行規(guī)定。”

本案上海市檢二分院委托司法鑒定中心，既不是司法鑒定主管部門，如上海市司法局，也不是司法鑒定行業(yè)組織，也不是多個鑒定機構，它組織的是多個鑒定機關的專家。詳述如下：

司法部《司法鑒定程序通則》第33條規(guī)定，“對于涉及重大案件或者遇有特別復雜、疑難、特殊的技術問題的鑒定事項，根據(jù)司法機關的委托或者經(jīng)其同意，司法鑒定主管部門或者司法鑒定行業(yè)組織可以組織多個司法鑒定機構進行鑒定，具體辦法另行規(guī)定”。從上海市司法鑒定工作委員會辦公室滬司鑒辦[2006]3號批復（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刑事一審卷宗正卷一第90頁）來看，上海市司法鑒定中心是一家鑒定機構，而非“司法鑒定主管部門”或者“司法鑒定行業(yè)組織”。并且，滬司鑒中心[2013]病鑒字第1號《法醫(yī)病理司法鑒定意見書》也是上海市司法鑒定中心一家鑒定機構出具的，而非多家鑒定機構鑒定。

雖然檢方提供了新的證據(jù)，上海市司法局出具《情況說明》，證明市司法鑒定中心承擔本事司法鑒定專家委員會的鑒定組織工作，是專家委員會的運作平臺。從《司法鑒定程序通則》的規(guī)定，司法鑒定行政主管部門，無權將其權利委托其他單位行使。這樣的委托找不到法律依據(jù)。

由于國家行政權具有不可隨意轉(zhuǎn)讓或者任意處置性，因此行政機關在進行委托時必須符合一定的條件，并遵循一定的規(guī)則。這些條件和規(guī)則包括：委托必須有法律依據(jù)：行政機關必須在法律規(guī)定或者規(guī)章規(guī)定可以委托的條件下才能委托，沒有法定依據(jù)的委托是不合法的，也是無效的。因此，司法局的情況說明無法說明市司法鑒定中心可以代為行使這個行政權力。

2，【悖入悖出，違法導致鑒定報告四不像】

上海市司法鑒定中心出具的滬司鑒中心【2013】病鑒字第1號《法醫(yī)病理司法鑒定意見書》，委托單位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鑒定人為上海市人身傷害司法鑒定專家委員會陳憶九（執(zhí)業(yè)證號103100104019）、趙子琴（執(zhí)業(yè)證號003100040261）、姚季生（執(zhí)業(yè)證號003100040675）、秦志強（執(zhí)業(yè)證號103100104020）、王暉（執(zhí)業(yè)證號003100111908）專家。經(jīng)查，陳憶九、秦志強法醫(yī)是司法鑒定科學技術研究所司法鑒定中心執(zhí)業(yè)鑒定人，趙子琴法醫(yī)是復旦大學上海醫(yī)學院司法鑒定中心執(zhí)業(yè)鑒定人，姚季生法醫(yī)是上海華醫(yī)司法鑒定所執(zhí)業(yè)鑒定人，王暉法醫(yī)是上海市司法鑒定中心執(zhí)業(yè)鑒定人。

《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司法鑒定管理問題的決定》（2005年2月28日第十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四次會議通過）第8條第2款規(guī)定，“鑒定人應當在一個鑒定機構中從事司法鑒定業(yè)務”。第9條第1款規(guī)定，“在訴訟中，對本決定第二條所規(guī)定的鑒定事項發(fā)生爭議，需要鑒定的，應當委托列入鑒定人名冊的鑒定人進行鑒定。鑒定人從事司法鑒定業(yè)務，由所在的鑒定機構統(tǒng)一接受委托”。司法部《司法鑒定程序通則》（2007年，司法部第107號令）第25條規(guī)定，“司法鑒定機構在進行鑒定的過程中，遇有特別復雜、疑難、特殊技術問題的，可以向本機構以外的相關專業(yè)領域的專家進行咨詢，但最終的鑒定意見應當由本機構的司法鑒定人出具”。

但是，滬司鑒中心【2013】病鑒字第1號《法醫(yī)病理司法鑒定意見書》的五位鑒定人，分屬于四家鑒定機構，卻同時出現(xiàn)在一份由上海市司法鑒定中心出具的鑒定報告中。且只有上海市司法鑒定中心這一家鑒定機構是接受委托的單位，其他三家均未接受委托，但最終的鑒定意見卻是由四家鑒定機構的鑒定人聯(lián)合出具。且無授權簽字人。而按照鑒定規(guī)范是必須有授權簽字人簽字的。上海市公安局的鑒定就有授權簽字人。

另外，人身傷害委員會組織專家的鑒定，從報告上來看，居然是司法鑒定中心的名義做的，但卻蓋了二個章，這是辯護人見所未見的。而且，鑒定報告也沒有規(guī)定的授權簽字人了。也違反了一個鑒定人只能在一個鑒定機構執(zhí)業(yè)的規(guī)定。因此，悖入悖出，才會導致這些怪現(xiàn)象。

3，【2012年刑訴法修改后，上海市人身傷害司法鑒定專家委員會已無合法依據(jù)】

上海市人身傷害司法鑒定專家委員會，是根據(jù)司法部《關于轉(zhuǎn)發(fā)上海市司法鑒定工作委員會有關工作職責和工作制度的通知》（司發(fā)通【1999】037號）所轉(zhuǎn)發(fā)的《上海市人身傷害司法鑒定專家委員會工作制度(試行)》設立的。該《工作制度》表明，其是根據(jù)1996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第120條設立的，該條規(guī)定“鑒定人進行鑒定后，應當寫出鑒定結論，并且簽名。對人身傷害的醫(yī)學鑒定有爭議需要重新鑒定或者對精神病的醫(yī)學鑒定，由省級人民政府指定的醫(yī)院進行。鑒定人進行鑒定后，應當寫出鑒定結論，并且由鑒定人簽名，醫(yī)院加蓋公章。鑒定人故意作虛假鑒定的，應當承擔法律責任”。該《工作制度》并非指定省級人民政府指定的醫(yī)院進行鑒定，不符合刑事訴訟法第120條的明文規(guī)定。

除了《工作制度》本身并不符合“重新鑒定由省級人民政府制定的醫(yī)院進行”這一規(guī)定，另外，前述2005年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司法鑒定管理問題的決定》和2007年司法部《司法鑒定程序通則》，已經(jīng)明確了相關鑒定程序，在新的法律法規(guī)實施后，成立于1998年的上海市人身傷害司法鑒定專家委員會，并非依法登記的鑒定機構，顯然無權再進行所謂復核鑒定。

刑訴法修訂后，上海市人身傷害司法鑒定專家委員會也已經(jīng)沒有法律依據(jù)。2012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直接刪除了96刑事訴訟法第120條的內(nèi)容：“對人身傷害的醫(yī)學鑒定有爭議需要重新鑒定或者對精神病的醫(yī)學鑒定，由省級人民政府指定的醫(yī)院進行”。目前刑事訴訟法的對應規(guī)定是第一百四十五條，已經(jīng)沒有上述內(nèi)容。因此，非常清楚，上海市人身傷害司法鑒定專家委員會失去了據(jù)以設立的法律基礎，已無進行復核鑒定的合法依據(jù)。

4，此外，辯護人發(fā)現(xiàn)，上海市公安局物證鑒定中心鑒定人名冊未見備案、公告，出具鑒定報告的鑒定人是否有公安機關鑒定人資格無法確定。

《公安部關于貫徹落實<</span>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司法鑒定管理問題的決定》進一步加強公安機關刑事科學技術工作的通知》第二條第三款規(guī)定“各級公安機關要根據(jù)即將出臺的《公安機關鑒定機構登記管理辦法》和《公安機關鑒定人登記管理辦法》對所屬鑒定機構和鑒定人的資格進行登記管理。公安機關將實行統(tǒng)一的鑒定機構和鑒定人名冊制度，準予登記的鑒定機構和鑒定人，將統(tǒng)一編入公安機關鑒定機構和鑒定人名冊。公安機關鑒定機構和鑒定人名冊抄送審判機關和檢查機關。”根據(jù)《公安機關鑒定人登記管理辦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令第84號）的規(guī)定“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公安廳、局登記管理部門，應當將本地鑒定人的登記情況報公安部登記管理部門備案。”；“公安部登記管理部門應當將授予鑒定資格的人員編入《公安機關鑒定人名冊》；“登記管理部門應當在公安部公報和人民公安報上對《公安機關鑒定人名冊》和鑒定人資格變更、注銷情況進行公告，必要時，還應當提供給其他全國范圍內(nèi)發(fā)行的報紙刊登。”并且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關于做好司法鑒定機構和司法鑒定人備案登記工作的通知》(司發(fā)通[2008]165號)第二條規(guī)定“參加備案登記的鑒定機構、鑒定人經(jīng)檢察機關、公安機關按照職能分工，統(tǒng)一組織、依法審查合格后，由司法行政機關備案登記、編制名冊并公告”。

就本案而言，上海市公安局物證鑒定中心出具了多份《檢驗報告》及《法醫(yī)學尸體檢驗鑒定書》，出具報告的鑒定人法醫(yī)師王黎揚、主檢法醫(yī)師葛延昌、副主任法醫(yī)師馬開軍、授權簽字人主任法醫(yī)師閻建軍，工程師梁晨、工程師吳忠平、法醫(yī)師張潤生，辯護人在公安局、司法部、人民公安報及上海市公安局、上海市司法局的公告中均未查詢到以上全部人員鑒定人資格的相關信息，以上鑒定人員資格未經(jīng)備案及公告，其是否具有公安機關鑒定人資格無法確定，且也未向法庭提交資格證書。

以上的證據(jù)，表明現(xiàn)有的鑒定結論，程序上存在很大的問題，無法作為指控林構成故意殺人罪的合格證據(jù)，根據(jù)我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第84條規(guī)定，對鑒定意見應該著重審查以下內(nèi)容：（一），鑒定機構和鑒定人是否有法定資質(zhì)；（二），檢材的來源，取得、保管、送檢是否符合法律，有關規(guī)定，與相關提取筆錄，扣押物品清單等記載內(nèi)容是否相符，檢材是否充足、可靠。（五），鑒定的程序是否符合法律，有關規(guī)定。（六），鑒定的過程和方法是否符合相關專業(yè)的規(guī)范要求。根據(jù)第85條的規(guī)定，鑒定機構不符合法定資質(zhì)的；送檢材料或者因污染不具備鑒定條件的；鑒定程序違反規(guī)定的，鑒定過程和方法不符合相關專業(yè)的規(guī)范要求的。不得作為定案的根據(jù)。

依法審查了上述內(nèi)容，發(fā)現(xiàn)一審據(jù)以判處林死刑的鑒定報告，程序明顯違法，依法顯然不能采信。

四，一審所采納的鑒定報告分析理由上和醫(yī)學知識也相違背。

1，上海市公安局、司法鑒定中心的尸體檢驗，均未嚴格按照行業(yè)標準《中毒尸體檢驗規(guī)范》

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安全行業(yè)標準《中毒尸體檢驗規(guī)范》第6.1.3規(guī)定，尿液應該全部收集。也可用于微量測試。第6.1.7規(guī)定，肝，應取500克肝，用作測定肝組織中毒物的致死濃度。

本案是否是二甲基亞硝胺中毒，本來可以以肝組織檢材進行鑒定，但兩個鑒定機構均未按照規(guī)定檢材，而是依賴于檢材來自多重轉(zhuǎn)手的檢驗報告，且該二份檢驗報告也未提供質(zhì)譜圖。

2，檢驗報告根據(jù)病理學特征，否定了急性病毒性肝炎，和醫(yī)學書籍的記載相矛盾。

（1）匯管區(qū)未見明顯炎癥細胞浸潤是否屬于急性病毒性肝炎的特征。

司法鑒定中心陳憶九等認為，黃洋的肝細胞壞死以小葉中央靜脈周圍為著，匯管區(qū)未見明顯炎癥細胞浸潤。而周伯平等主編《病毒性肝炎》第365頁記載，匯管區(qū)炎癥常不顯著，這是急性乙型肝炎的特征。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駱抗先等《乙型肝炎基礎和臨床》第151頁：急性乙型肝炎的病理學特征之一是：匯管區(qū)有中輕度單核細胞浸潤。細胞浸潤常常局限于匯管區(qū)結蒂組織內(nèi)，界板保留完好。有些情況下，炎癥細胞可浸潤相鄰的肝實質(zhì)。可見，陳憶九等的分析依據(jù)不足。

同時，陳憶九等在解剖中發(fā)現(xiàn)：肝細胞呈彌漫性大片狀壞死伴少量淋巴細胞浸潤，壞死以小葉中央靜脈周圍為著，局部僅殘留網(wǎng)狀支架機構。（見鑒定意見書第8頁）這說明，黃洋的肝組織病理學顯示：并非沒有淋巴細胞浸潤。

在權威的《希夫肝臟病學》第682頁記載，在嚴重的肝炎病人中，肝細胞壞死較廣泛而導致相鄰的肝小葉間出現(xiàn)橋接壞死區(qū)域。本案解剖中，黃洋的肝，廣泛性壞死是存在的。《希夫肝臟病學》第682頁認為：急性肝炎的組織學檢查中，門區(qū)及肝實質(zhì)炎癥浸潤，但沒有說量的問題。

王家龍的《肝臟病學》第504頁也記載了，急性重型肝炎，病理學特征為：大多數(shù)重型肝炎尸檢，顯微鏡下見肝小葉內(nèi)肝實質(zhì)細胞大都溶解壞死。和鑒定報告第8頁描述接近。

因此，從組織病理學來說，黃洋的肝組織病理學檢查，也部分符合急性病毒性肝衰竭的特征，所以很難說，陳憶九等的觀點有充足的病理學科學支持。

五，本案是否排除了其他引發(fā)肝衰竭的因素，或排除了其他混合致死因素？

本案的偵查實驗的結果，黃洋喝入的量不到致死量，這就意味著，是否有其他混合因素介入。

本案投毒第二天，黃洋注射了退燒藥，復方氨基比林（見2013年4月3日入院記錄）。辯護人查到的病例是，復方氨基比林會對一些人造成嚴重的肝損傷。我們請教的專家也認可，不能排除有其他因素介入了急性肝損傷。根據(jù)霍華德托馬斯等《病毒性肝炎》一書介紹：急性肝衰竭（ALF）或暴發(fā)性肝衰竭的特征是急性的嚴重肝損傷，導致既往健康無潛在肝臟疾病的人發(fā)生凝血障礙和肝性腦病。其可以由腦水腫和多器官功能衰竭迅速進展至昏迷和死亡，據(jù)估計，美國每年大概發(fā)生2000例ALF，占肝臟相關死亡的6%。導致ALF的病因有很多，包括藥物、病毒和其他多種疾病。有的ALF病例引起因，“過量服用對乙酰氨基酚，HAV感染、肝臟缺血等，而有些患者的肝臟疾病則無明確病因或者考慮與藥物（除對乙酰氨基酚），乙型肝炎病毒感染，自身免疫性肝炎，肝豆狀核變性等。”（《病毒性肝炎》第593頁）。

1，本案的治療過程中，使用了大量的抗生素，抗生素對肝的損傷是可能的。在2013年4月3日的首次病程錄中，記載：“2，藥物性肝損，患者急診治療使用抗生素，保肝藥物及對癥藥物，需排除藥物肝損可能。”根據(jù)專業(yè)書籍記載：藥物引起的肝衰竭在我國僅次于肝炎病毒引起者，在發(fā)達國家藥物引起的肝衰竭占10-20%，如果將對乙酰氨基酚算在內(nèi)，則發(fā)病率更高。（《肝臟病學》王家龍李紹白 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 頁403）。

我們查到的來立信（左氧氟沙星）可以導致少數(shù)患者出現(xiàn)肝損傷，在Hepatox(藥物性肝損傷專業(yè)網(wǎng))上，可以查到，這種藥物的肝毒性部分是，曾出現(xiàn)個案肝中毒，通常伴有急性肝損傷和黃疸，部分病歷甚至出現(xiàn)肝功能衰竭。當然，這種或可能的肝損傷，都是和醫(yī)生治療無關的。

2，黃洋在中毒前一天，正好參加了送別同一導師的外國留學生聚會和卡拉OK，按照林的記憶，回到寢室21點多，雖然沒有證據(jù)證明是喝酒了，（辯護人向檢方和法院提供了線索），但不排除這種可能性。而且，身體疲勞也會加重中毒癥狀。黃洋的兩個同學的證言說沒喝酒，但在尋找另外兩個荷蘭留學生的聯(lián)系方式中，復旦大學留學生管理處說，要找黃洋的導師，五官科醫(yī)院副院長王教授，說是他個人聯(lián)系，但找到王教授，王教授不提供。我們找到荷蘭駐上海領館，領館說涉及隱私，無法查實。如果喝酒，則和毒物的結合作用會非常明顯。如專家介紹，尋常的緩解頭痛的藥品，對乙酰氨基酚的藥，5克以下是安全的，5-10克會損害身體，10克以上就會導致肝衰竭，但如果5克以下服用的同時，又喝酒，會導致肝衰竭。乙醇本身，就能引發(fā)急性肝衰竭。見多部醫(yī)書。

3，黃洋有脂肪肝，根據(jù)醫(yī)書記載，慢性脂肪肝也對導致肝損傷因素更敏感，更脆弱，對黃洋有脂肪肝，林是不知道的。

4，根據(jù)第一點的分析，如果本案投入的化學試劑不是二甲基亞硝胺，那么其他化學試劑是否會引發(fā)暴發(fā)性肝衰竭或者結合藥物引起暴發(fā)性肝衰竭？因為一般來說，亞硝酸類也會引起肝傷害。

至少有一點，法醫(yī)鑒定中所引用的幾份報告，認為是二甲基亞硝胺中毒，這個結論，存在合理懷疑，加上本案上述乙肝病毒抗體的變化，本案黃洋的死因，需要重新鑒定。

5，此外，本案的治療是按診療常規(guī)，辯護人也不認為有醫(yī)療事故的因素，但因為在初期治療中，醫(yī)生不知道是中毒，無法確診，只診斷是急性肝衰竭，一直到4月11日中午10：44，醫(yī)生在住院病歷中記載，結合其他相關部門口頭信息回報，目前考慮化學物品中毒引起的急性肝功能損傷繼發(fā)DIC可能性大。

這說明之前的診斷未必是對癥下藥，當然，這不是醫(yī)院的錯，如果林能早些自首，或許黃洋被救的幾率會高一些。但是，從目前的案情看，林森浩對這個結果也是沒有預料到會這么嚴重的，他當時認為住院都不會。在偵查人員告知黃洋病危之后，他都認為會馬上轉(zhuǎn)好，這是根據(jù)他做實驗的經(jīng)驗得出的。因此，這些藥物引發(fā)的肝損傷是否也是致死的因素，尚未排除。

以上疑點的提出，只是辯護人根據(jù)專家意見、醫(yī)學知識提出的疑點，并沒有定論，最終這些疑點的排除，需要檢方提供一定的證據(jù)或者專家來排除。有的分析雖然可能性小，但是法律規(guī)定就是要排除所有合理懷疑。我們不能忘記臺灣江國慶冤案這樣的巧合，萬一是巧合呢？（當年臺灣軍方在命案現(xiàn)場采證，發(fā)現(xiàn)一張衛(wèi)生紙沾有女童血跡及江國慶的精液，成為江被判死刑的關鍵證物。但真兇出現(xiàn)后，檢方查出，江曾到廁所自慰，噴到垃圾桶的衛(wèi)生紙；女童被奸殺時，血跡也濺到衛(wèi)生紙。幾乎不可能的巧合，讓江冤死）。

本案，從目前的證據(jù)和專家意見看，致死因素存在多種可能性，不排除乙型暴發(fā)性肝炎，或者藥物性肝衰竭，或者由于投毒引發(fā)的多種因素結合的暴發(fā)性肝衰竭。如何定論，按照辯護人的意見，應該重新鑒定，對此辯護人也向法院提交了重新鑒定的申請，辯護人認為，只有這樣才對黃洋負責，也是對法律負責。

第三部分，本案林森浩是故意傷害還是故意殺人？

本案另一疑點是主觀故意是殺人還是傷害，目前沒有充分的證據(jù)證明是故意殺人，相對而言，主觀故意為傷害的，更充分，本案最初定性也是故意傷害罪，辯護人認為，從疑點利益歸于被告人的原則，應按故意傷害致死定。

關于主觀故意，模糊不清，因瑣事殺人，按照生活經(jīng)驗不可信。本案原本定故意傷害罪，后來才改罪名的，無非是對林撰寫的論文分析，認為他應該知道這個毒物的毒性很強，小白鼠都會死，而且，你投的量大，所以，有殺人的故意。

這個分析似乎也能成立。但我們也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說

一，【林森浩主觀上對于黃洋重病、甚至死亡的結果完全缺乏預料】。

其實林對這個二甲基亞硝胺的毒性的了解，只是停留在實驗上，實驗中，大多數(shù)老鼠都存活，而且一旦存活，就會自我修復，肝功能越來越恢復健康。所以，按照他的說法，他當時認為黃洋當時住院都覺得有點懷疑，覺得至于嗎？林自己的說法是，我知道這個東西，知道個東西對肝有損傷，專家里手還談不上。

在4月12日審訊錄像的4:46左右，林說：“我覺得黃洋可能再過幾天，可能會好轉(zhuǎn)。”林說：“我覺得我現(xiàn)在出去…..”警察說“很難面對是吧？”林說：“首先是他的家人，父母，其次是他的師弟，還有很多同學跟我認識的，他們可能一下子會覺得我怎么會是這樣的人。”隨后，警察問道：“二甲基亞硝胺是有毒的是吧，毒性強還是弱？”林回答說：“對，不清楚，導致肝損傷。”

4月12日當天，林森浩已經(jīng)交代完了作案過程之后，對公安人員說，“我等會回學校，黃洋的爸爸媽媽會不會來找我？”偵查人員的反應是：啊？林又問：“我等會兒會學校去，我今天能回去嗎？”偵查人員回答：“今天還不能，暫時還不能回去。”

同一天，4月12日02:31:05-02：31：42：

林說：警官能不能直接定罪，然后不要上法庭，見黃洋，因為，我后來發(fā)病之后，都對黃洋這件事情，很內(nèi)疚，特別是看到他爸爸之后，我心里特別內(nèi)疚，他爸也很淳樸的一個人，你們現(xiàn)在讓我去跟他調(diào)解的話，那我

4月12日4:29:40-4:31:38

林：今天時間到了7點8點鐘，全醫(yī)院的人都知道了。

偵查人員：這個不可能，我們不會去宣傳的，你放心好了。

林：估計你們八點鐘把它交給法院，一下子，他父母，一傳就……

偵查人員：你好歹也是個碩士研究生啊，一點法律常識都沒有，什么交給法院，怎么可能？好好較好哇，出去好好較學學法律啊。公安局就是我們偵查、辦案、取證，會有很長的一個過程，至于你這個行為算什么，這是由法院來定的，我們只是把事實固定下來

林：你們這個要弄多久？

偵：法律規(guī)定我們是，傳喚是24小時，傳喚之后，鑒于你這個行為，我們可能會上刑事強制措施，至于上什么措施，我們要向領導匯報一下

林：就是說，白天我也可能不能走的，我可能還要在這邊住幾天。

偵：要跟你講清楚的，咱們都是年紀差不多的，騙你沒什么意思。

林：那我有飯吃嗎？

偵：當然有了，你想吃什么吃什么。你現(xiàn)在肚子餓，我們有東西給你吃的，你現(xiàn)在肚子餓嗎？

林：你們直接把我關起來得算了

偵：關起來，我們在這里跟你談這個事情？

林：其實我出去之后，我肯定沒臉面對黃洋的爸爸媽媽

直到2013年4月19日，黃洋實際已經(jīng)死亡的情況下，林不知道，我們在審訊錄像中，還可以看到這樣的對話。

林：（13：38：53）假如萬一跟我設想的一樣，可能因為他當時跟我講過他當時只喝了一小口，假設一小口10毫升，按照之前的算是0.0幾的量，那么我們老鼠大概28天的時候活蹦亂跳的，假設黃洋過幾天或者下周他各種指標都……并且跟你們說算了放他說來，這種情況呢？

偵：（13：39：51）這是公訴機關，他的話可以作為我們減輕的依據(jù)。前面跟你說的，得到家屬或者本人的諒解，對吧？諒解也是一個情節(jié)

林：（13：40：06）我還是要回法庭？

偵：（13：40：09）那就是要減輕。

林：（13：40：18）從我拘留開始就一定要上法庭？

偵：（13：40：22）這不能這么說，現(xiàn)在我還不能回答你，拘留也有拘留刑滿以后釋放的，也有。

林：（13：40：33）但是你說，剛剛那個警官也說了，一般拘留是7天，那么下周檢察機關一來，就是……

偵：（13：40：44）批捕，他們認為你的罪夠逮捕的條件了，只能這樣說，夠逮捕的條件了。

林：（13：40：59）萬一到時候黃洋好起來了，各項指標都好……有這種情況嗎？

林：（13：50：18）我現(xiàn)在在討論為什么黃洋還在搶救，我有疑問為什么還不好，那么你假如說不到，就是說他吞下去的1克都不到，我算過了

偵：（13：50：40）前提條件你都錯了，就是首先他跟你說的是在什么狀態(tài)下跟你說的？他對你說的時候是不是對你說的是真實的？他真正的喝了多少東西？那么會導致這種情況。你說的他只喝了一小口

林：（13：51：00）他跟我說的，他在做B超之前，那天中午4月2號中午，我在寢室里，他說喝了這個以后有味道，然后吐掉了，吞下去了以后覺得肚子疼。你想想一小口喝的東西連1克都不到。我算過了，60千克的大鼠都要3克，還是肝纖維化，所以我就覺得，剛才那個潘警官和黃警官問我的時候，我就說講話和行為都……當時你問我我去醫(yī)院是什么情況，那我第一感覺就是會好起來的。因為當時做老鼠下來就是這么一個印象啊，我都沒有去理過它，當時就養(yǎng)在動物房……而且你注射和你吸收的量不一樣，注射途徑是短的……

4月18日的訊問錄像里，林說大學本科學過一個叫亞硝胺的東西。我知道這東西是會導致肝癌的，跟黃曲霉素這類物質(zhì)能導致肝癌的，但是你說學這個二甲基亞硝胺，包括它的毒理毒性，這個沒學過

警察問，這個亞硝胺跟二甲基亞硝胺有什么區(qū)別。林答，我不知道。

接下來，林又說，靈魂深處，我就沒有要害他進醫(yī)院這樣的想法。

警察：那嚴重后果是在你對小白鼠做了無數(shù)次實驗之后，你對這個藥量藥性非常清楚的情況下，你怎么就能說輕易避免呢？

林：不對，我再說一遍，我不是專門做實驗的，我是醫(yī)生。……其他一些專業(yè)專門做實驗的，要是我是專門整天做實驗的，比如我是病理科的，專門做實驗的，不像臨床當醫(yī)生的，那么我的辯解肯定行不通的，我就是為了畢業(yè)拿這個東西來做實驗發(fā)表個文章，當時的具體危害性能有多大？危害之后，出現(xiàn)癥狀之后怎么樣去搶救或者彌補，我都不了解這么一個人，你怎么能說我這些東西很精確的了解呢？……我在做實驗的時候，我自己只是去查一下，這個經(jīng)皮膚吸收或者吸入吸收，有毒，我做實驗的時候戴上手套，做完沖一下。甚至都沒有去查，中毒之后是什么表現(xiàn)，或者說中毒之后早期內(nèi)是什么表現(xiàn)，怎么去預防，以及萬一中毒了怎么去治療，我沒查。

說到動機（訊問錄像4月18日）：

10:20:20-10:23:26

警察問：什么個玩笑？（林說黃洋開了一個玩笑）說具體點：

林：愚人節(jié)到了，要不要整人呢？我剛學到一個方法，在人家睡覺的時候，把他腳泡熱水里，這人好像會尿床唉。是不是呢？拍了一下同學，要不要整整人呢，再拍一下，很得意的（指黃洋），我當時在旁邊玩游戲，我當時就在想，那我就搞搞你，他平時一直給我一些不愉快的小事情，我就很強烈的想法，那我一定要搞搞你。

警察：哪些不愉快的回憶？

林：說話盛氣凌人，一些小事情……剛好沒什么事情，周末，當時給呂鵬當志愿者，第二天睡到十一點才起來，就這么一個事情,就想，這個機會，去看看當時做實驗的東西還在不在，就拿這個東西……，知道這個東西可以對肝臟有損壞，當時沒想那么多，沒想到他住院了，我跟他關系也還算可以，后來就實施這么一個行為，做事的時候很慌張，各種念頭都沒有，只想趕快做完，不要讓別人發(fā)覺就OK了，做完之后，他開始住院了，然后一開始，我還來不及反應，情況就急轉(zhuǎn)直下，他就住進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他爸爸就來了，很淳樸的一個人，我內(nèi)心就很愧疚，但是一直存在僥幸心理，我覺得是正常人都會這樣，一直覺得這個事情查不出來。另外，就是根據(jù)我當時做實驗時候一個大體印象，大鼠到后面肝臟都是很光滑的，什么事情都沒有這種情況。就想再過兩周可能就好了，去看望他時候在路上還跟同學們說，他這個事情沒那么快，兩周左右應該能好起來，抱著這樣一種心理。

10:23:43-10:24:43

警察：沒有的話，怎么會想到大鼠打了這個東西之后，肝壞了，再養(yǎng)幾天，它又變好了呢？

林：每次大鼠都是我解剖的，解剖大鼠的時候，它的肝臟光不光滑的，有沒有顆粒狀，肝纖維化的改變，心里是有大致印象。到后面大鼠養(yǎng)了很大，很兇很機靈，抓它都很難的，解剖出來的肝臟，做超聲的時候，指標怎么做下來感覺不高，高的話，說明肝臟損害嚴重，不高的話，做下來不高，我一直覺得，這可能是儀器誤差，后面大鼠換了很多肝臟的地方去測這個東西。然后直到去實驗室解剖，發(fā)現(xiàn)大鼠確實肝臟是很光滑，就當時有這么一個印象很深的。

這幾段問答，可以說明，林對二甲基亞硝胺對肝臟的損害，認為危害不是很大，有可修復性，這在他的論文中也有提到。

4月18日訊問錄像，10:46:05-10:48:24：

警察問：那么我想問你，你在飲水機里投毒的目的是什么？

林：搞搞他。

警察：你那么作弄他的目的是什么？希望他造成什么樣的結果？

林：我當時想作弄他，潛意識里大概造成他身體不適，肝會受到損害，但是沒想到他會去住院那么嚴重。

警察：假如當時你感覺這個后果非常嚴重的話—-

林：不用說后果那么嚴重，我只要知道劑量會這么大，跟大鼠來比較一下，我絕對不會做這個事。

警察：不作這個事，是因為，搞不好會很嚴重

林：不是案子的問題，不是我坐不坐牢的問題，是對他本人造成傷害是很嚴重的問題，不是我本人的問題。

同一天，林森浩有一段錄像里，痛哭流涕，要給黃洋寫道歉信，向他父母道歉，希望他身體快點好起來，為社會做他應該做的貢獻，不要像我一樣。

警察問：不要像你一樣，你是怎么樣？

林：為了自己的一些私心，氣量太小，做一些沒有考慮后果的事情

此時，黃洋已經(jīng)死亡2天了。

甚至到了4月22日

問：（15：28：47）你當時為什么還認為他會好呢？就是你還是有點理論根據(jù)咯？

答：（15：28：56）有。我反復強調(diào)過這個，動物房技術很嫻熟的這個人，給我們做的這些老鼠都沒死。

問：（15：29：02）它只是當時沒死啊，五天之后……

答：（15：29：35）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那些老鼠沒有死，是后來我們要拿來做實驗了所以才……

問：（15：29：50）這個我們不說了。你認為黃洋會好起來的，一方面你做的老鼠實驗，有些老鼠身上打了這個藥了……

答：（15：30：10）不是有些老鼠，就是排除掉一些像我們這種做實驗的菜鳥……這個應該怎么寫……當時做實驗的時候……

問：（15：30：21）我們只說藥物影響。

答：（15：30：21）那就是有些老鼠至始至終都沒有死，第二就是我認為這個疾病可能早期會比較嚴重，因為這個藥物是直接對肝臟產(chǎn)生損傷，人的肝臟在損傷之后是可以自行修復的，包括肝纖維化。當時的想法就是希望他趕快好起來，轉(zhuǎn)出重癥監(jiān)護室，這樣我就放心了。

二，【從開始到現(xiàn)在，林森浩的口供是穩(wěn)定的，不矛盾的，就是惡作劇過頭了】

林的所有口供，從第一次訊問到最后庭審、現(xiàn)在都認為只是惡作劇過頭了。而且，他第一次訊問中就講到是愚人節(jié)作弄的動機，且其中講到黃洋的話，在別人睡覺的時候，把腳放在溫水中，他就會尿床。這個說法，可以得到其他多個同學的印證。并非編造情節(jié)。

三，【林和黃洋之間并沒有什么合理的殺人動機】

雙方?jīng)]有什么大的沖突，因瑣事殺人，不符合生活經(jīng)驗，林也是經(jīng)過鑒定，沒有精神疾病。

這個心態(tài)，和在公安第一次審訊時，他都認為自己筆錄做完是否能出去？是否能不把這個事情告訴他導師。

林黃之間沒有什么大的瑣事，林并不是如此有暴力傾向的人。

對于毒物造成大鼠的傷害，林認為致死率比較低，從第一次審問開始，都不認為會想到導致黃洋死亡。

黃洋的朋友吳鑫銘觀察，林森浩和黃洋關系不錯，他去串門和黃洋聊天時，林還不時插嘴。吳認為兩人關系不錯。

雖然因瑣事殺人的事情在，但一般都會有合理的解釋，譬如此人本身就脾氣暴躁，或者經(jīng)常有暴力傾向，性格偏執(zhí)，但本案中，沒有證據(jù)證明林符合這些合理解釋的例子。

四，動物實驗過程及論文并不能證明林森浩對N-二甲基亞硝胺的性質(zhì)有清晰的認識，林自己沒有做任何防護的行為，本身表明，他對二甲基亞硝胺知之不多。

對于毒物，他說他不是病理科的，做實驗也不多。譬如投毒的時候也沒帶口罩等防護手段。對于這個二甲基亞硝胺，他也是問了其他人才知道，可以用它來作肝纖維化試驗。就算他的導師丁紅，警方問她具體多少劑量會對人體或動物造成多大傷害，丁答，我也不清楚，要查文獻資料。（見2013年4月16日丁紅的詢問筆錄第3頁），至于丁紅在多次筆錄中推測林是知道二甲基亞硝胺對肝有損傷，主要依據(jù)是，聽林說林在正式實驗之前做過預實驗，聽他說是相當成功的。所以，我認為他對于多大劑量的二甲基亞硝胺能對肝臟造成多大傷害是清楚的。（見丁紅2013年8月7日筆錄第5頁）。另外一位林實驗的論文署名者，在證言中也明確告知不知道二甲基亞硝胺的毒性。甚至生產(chǎn)銷售的天津化學試劑所的負責人張春強，在證言中說，知道這種東西致癌，但不知道致命。

事實上，他們的實驗開始很失敗，配比失敗，給動物注射失敗。直到動物實驗室的老師介入，幫助才走上正軌。這個過程中，林沒有參與購買，保管、配比，只是后來注射和解剖。丁紅的推測性意見不符合事實，也不符合最高法院關于證人證言審查的規(guī)定，證人的推測性意見不應予以采信。具體分析如下：

（1）林森浩沒有得到必要的實驗崗前培訓。

正常的實驗需要崗前培訓，國務院《動物實驗管理規(guī)定》第二十六條規(guī)定“實驗動物工作單位應當根據(jù)需要，配備科技人員和經(jīng)過專業(yè)培訓的飼育人員。各類人員都要遵守實驗動物飼育管理的各項制度，熟悉、掌握操作規(guī)程。”

崗前培訓，就會涉及到危險化學品的管理方面的問題。我們查到復旦大學醫(yī)學院動物實驗室的規(guī)定《動物實驗注意事項》，第三部分，物品的出入，第4點規(guī)定，“如需帶入有毒有害物質(zhì)，麻醉藥品等，應事先至動物實驗室接待處登記備案”。第四部分，動物實驗管理，第2點規(guī)定，“如需使用有毒有害物質(zhì)開展動物實驗，課題組需在入駐申請中如實申報，并按國家、學校對該物質(zhì)的管理規(guī)定和入駐時的約定對該實驗物質(zhì)進行正確處理和使用”。（該規(guī)定發(fā)布在本案案發(fā)之后，但之前是規(guī)定空白，還是另有規(guī)定，辯護人無法知道。）

（2）復旦大學沒有嚴格執(zhí)行自己的規(guī)定。

我們查到北京大學醫(yī)學實驗室規(guī)則，第二十一條規(guī)定，“有毒有害物品的管理。實驗室在使用易制毒、劇毒和危險化學品時，要嚴格按照相關規(guī)定采購、使用、保管和處置，同時要有可靠的防范措施，并做好詳細記錄。”

復旦大學也有類似規(guī)定，但沒有嚴格按照《復旦大學危險品管理辦法》進行。可以由學生隨便購買，而且其導師也是知道的，見呂巍巍筆錄，實驗室也知道是劇毒品，而不問來歷，沒有監(jiān)管。這樣很容易讓人放松警惕，一直到案件發(fā)生之后，復旦動物實驗室才制定規(guī)則。如此輕松得來的化學試劑，猶如小孩隨便得到一把手槍一樣，有多少人會真正意思到，這是何等危險的東西呢？

（3）藥品的包裝和警示。正規(guī)藥廠生產(chǎn)的藥品包裝上，有非常明確的有毒警示標志，就拿日本生產(chǎn)的二甲基亞硝胺而言，本案中，司鑒所使用的對比二甲基亞硝胺就是日本生產(chǎn)的，在瓶子標貼上，不僅標明有毒而且警示：可能致癌，請穿戴防護手套及防護眼鏡，防護面具，并根據(jù)需要穿戴呼吸保護器具等。，而本案中，天津化學試劑研究所生產(chǎn)的，標簽上沒有任何警示標志，只有品名和含量。根據(jù)國家《化學品安全標簽編寫辦法》的規(guī)定，危險化學品，上面要標：危險，食入致死，以及骷髏頭標志，要求帶防護手套，防護眼鏡等。這些，天津非法生產(chǎn)的，都沒有。

（4）林森浩的專業(yè)和實驗配比均表明他對二甲基亞硝胺了解甚少。

林森浩的專業(yè)是醫(yī)學影像學，B超，而不是臨床或者藥理學。從做實驗的過程看，給大鼠注射調(diào)試的數(shù)量，第一次，呂巍巍都算錯了，最后是實驗室的老師給調(diào)配的，連注射大鼠，也是一開始實驗室老師教的，他自己在錄像口供上說自己做實驗是菜鳥，恐怕也不是謙虛的話。

在呂巍巍的證言中，有非常詳細的實驗錯誤記錄，開始，他們計算造模使用二甲基亞硝胺原液的計算方法是，50毫克/千克，每一千克的大鼠要用50毫克，因為實驗大鼠每只在150克到200克之間，因此，算出每只大鼠注射的原液大概是7.5-10毫克，同時，因為注射大鼠不能用百分之百的濃度，因此，她就采用了百分之十的濃度，因為這樣計算起來方便，根據(jù)百分之十的濃度，她使用了5毫升容器的針筒從她購買的那瓶100毫升二甲基亞硝胺原液中抽取了25毫升，注入容器為250毫升的生理鹽水（袋）中稀釋，根據(jù)上述配置的稀釋濃度，呂巍巍錯誤的計算認為1毫升的稀釋液中含有約10毫克（正確的應該是100毫克），由此她誤認為給每只大鼠注射約1毫升的二甲基亞硝胺即可。但是，當她和林森浩拿著這樣的配置比例的稀釋液到復旦楓林校區(qū)動物房給第一只大鼠注射后，大鼠很快死亡。這是動物房的有一個老師看到以后指出他們使用的劑量錯了，他們給他看了參考文獻，1毫升稀釋液中實際含有100毫克原液，而非她誤認為的10毫克，后來他們在老師的指導下重新稀釋了第一次配好的二甲基亞硝胺，也就是從第一次配比的稀釋液中，抽取了部分注入100或者250毫升的生理鹽水中，具體配比標準她記不清了。之后，她和林森浩對剩余的九只大鼠進行注射，沒有出現(xiàn)大鼠快速死亡的情況。

這說明，呂巍巍作為實驗的發(fā)起人，林只是知道呂在做這個實驗，而要求加入進來，毒物也是呂購買，連呂也搞不清楚配比，把一毫升和一毫克搞錯，實際上，1毫升等于1000毫克。在林的訊問筆錄和錄像中，林自己認為自己搞不清楚，如何配比。（見4月17日訊問錄像）。偵查人員訊問他時，他還堅持認為3000毫克意味著3000毫升，1克相當于一升，當偵查人員告訴他1克是1毫升時，他反復說不對不對。至于配比，林森浩說“呂巍巍那個公式，那個配方的濃度怎么算的，她給我講了一下我當時聽不懂，但是我當時怕。……我怕我一個碩士研究生，這個這么簡單的都沒聽懂。”4月15日的訊問錄像中，林森浩也說道“她跟我說了怎么配，但是我就一直沒反應過來，我就沒有繼續(xù)深問下去，因為畢竟這種是中學的題嘛。”關于配比的過程，林森浩的在訊問筆錄及訊問錄像中的說法是，“配藥水的過程我沒參與，印象中看到的是已經(jīng)配好的”。“稀釋是呂巍巍做的，具體她是如何稀釋的我搞不太清楚，她曾跟我說過她稀釋的方法、公式，但我并沒有搞清楚。”動物實驗室的工作人員趙先哲證言說，記得那名女同學（呂巍巍）帶了一個滿的生理鹽袋水。因為我看到他們兩人注射的動作很不標準，且林也提出，希望我?guī)椭麄儯裕揖蛶退麄兪痉读恕＃ㄚw先哲2013年6月27日證言第5頁）。

（5）林森浩的論文是影像學。

檢方以林森浩的論文、實驗等來證明林是清楚知道二甲基亞硝胺的毒性，事實上，林的論文中第一部分是涉及大鼠實驗的，論文的目的是，探討并比較實時組織彈性成像與聲觸組織量化成像評價大鼠肝纖維化的價值。方法：用二甲基亞硝胺對70只大鼠進行一次性腹膜腔注射，復制大鼠肝纖維化模型作為實驗組，10大鼠腹膜腔注射同等量生理鹽水作為對照組。造模后于第5、7、10、14、21、28天分別隨機從實驗組中取9-10只，對照組中取1-2只大鼠進行實時組織彈性成像，聲觸診組織量化成像檢查，分別記錄實時組織彈性成像技術得到的藍色區(qū)域百分比，肝纖維化指數(shù)，和聲觸診組織量化成像技術得到的肝剪切波速度，隨后處死大鼠，取其肝臟進行病理分析，分析彈性特征參與與病理結果的關系。

第二部分，探討聲像觸診量化成像評價慢性乙肝患者肝纖維化的臨床價值。其方法是對慢性乙肝患者進行前瞻性的聲觸診組織量化成像檢查，得出間接反映肝組織硬度的剪切波速度，對患者手術或穿刺所得病理標本行肝纖維化分期和炎癥活動程度分級。……結論是，聲觸診組織量化成像可以用于慢性乙肝肝纖維化的分期，并可以初步用于炎癥活動程度的分級，為臨床慢性乙肝患者肝纖維化的早期診斷以及療效預后的評估提供幫助。論文第三部分是聲觸診組織量化成像評價肝腫瘤患者肝纖維化的研究:與血清學的指標比較。

以上可以看出，對大鼠注射二甲基亞硝胺，只是論文的素材，而不是論文的重點，論文的重點是聲像觸診成像評價乙肝患者肝纖維化的臨床價值。因為林本身是醫(yī)學影像學，碩士是超聲學。

結合購買藥物，保管藥物，配比藥物都不是林所做，系呂巍巍所做，他只是負責注射，前面說了，他們配比也錯了，注射了殺死了二只大鼠。以此來證明林清楚知道二甲基亞硝胺的性質(zhì)，是無法證明的。

五，【林并未隱瞞給黃洋做B超的結果】

關于林森浩給黃洋做的B超，由于就是黃洋中毒的當天，所以，確實是無法查出肝纖維化的。從林的大鼠實驗看，也是注射二甲基亞硝胺一周之后才去檢查。

六，【投毒當天查網(wǎng)頁也可以證明，即便實驗做完，論文寫完，林對二甲基亞硝胺仍缺乏了解】

關于投毒當天晚上的網(wǎng)頁瀏覽，從事后警方恢復的記錄來看，林確實查閱了二甲基亞硝胺的一些網(wǎng)頁，從網(wǎng)頁內(nèi)容看，確實存在二甲基亞硝胺的毒性問題，但林自己的解釋是，當時很緊張，只是選擇性地瀏覽，而非詳細研究。另外，和前面一樣，他認為這些中毒的幾率相當小，還是對自己做的實驗大鼠的表現(xiàn)，印象深刻。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和自己親手做的實驗比，網(wǎng)絡內(nèi)容，他終究是將信將疑。

如果是真正的科學精神來了解二甲基亞硝胺，不應該上百度百科，連辯護人都知道去專業(yè)網(wǎng)站或者機構去查詢，何況一個醫(yī)學研究生。

其次，根據(jù)日常經(jīng)驗，對瀏覽的網(wǎng)頁內(nèi)容的吸收程度，取決于瀏覽的速度，以及對此事的重視程度。在3月31日瀏覽的網(wǎng)頁，只有三張，總共用時二分零四秒。在第一張18點25分：45秒瀏覽的網(wǎng)頁中，最后有：吸入（DMN）后，要迅速脫離現(xiàn)場到空氣新鮮處，保持呼吸道暢通，必要時進行人工呼吸等。而林在投毒時，已經(jīng)聞到了刺鼻的味道，也屬于吸入。顯然，這個詞條的眾多內(nèi)容中，林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第一張的詞條，有66行，其中包括中英文、化學名詞等，第二頁第三頁之間只用了19秒。可見，林森浩未認真看是有可能的。

這個證據(jù)，倒過來，可以印證林的口供，他對這個化學試劑的性質(zhì)，知之甚少。否則，不需要投了毒再查網(wǎng)絡。假如林事先真的要毒殺黃洋，恐怕不需要事后再來瀏覽網(wǎng)頁，應該是事先研究仔細，而且只要控制好投入量和桶內(nèi)水的比例，甚至可以黃洋喝完之后，林單獨在宿舍里，可以清理飲水機等，顯然他沒這么干，只是把桶放在盥洗室。如果大家還記得朱令案，朱令案中，朱令的水杯等用具就神秘失蹤了，一定因素上阻礙了警方破案，林在本案中并非沒有這樣的時間，顯然如果是蓄意殺人，一般會這樣去做。

七，一審法院將林倒入飲水機的毒物量，都作為主觀上明知會致死的量，忽略了這是有色有味的化學試劑，黃洋不可能全部喝完，也忽略了水桶里還有水會稀釋毒劑。如果要定故意殺人，必須是確定林明知喝一口的中毒量，會超過致死量，或者放任喝一口會到達致死量。顯然，本案這些沒有足夠的證據(jù)支持。

倒入量超過致死量，并不意味著林認為黃洋都會吃下去，畢竟黃洋喝到異味就會停止的，事實上也就喝了一口而已。

一審的判決主要的理由是，本案的投入的量太大，而且林是清楚知道這個毒性，所以是故意殺人。但是，上面仔細分析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其實，投入的量要被桶內(nèi)水稀釋，畢竟喝水終歸只喝一點，由于有異味，所以，也不會喝完杯中水。事實上也是如此。一審判決誤解了溶劑、溶液和全部水和部分毒液之間的關系，也忽視了這是有顏色有味道的毒物，黃洋能感知，不會全部喝下去。

八，為什么林森浩在黃洋治療期間不說出來。

首先，如果林能說出來，實際上意味著他要投案自首，對于林森浩來說，他當時的心情非常害怕，缺乏自首的勇氣，因為，當時黃洋住院的后果，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預料，他心存僥幸心理，可以說，在這種情況下，能出來自首的，應該是少數(shù)，畢竟自首了，自己的前途、父母的壓力等都對一個年青人來說，都很難面對。

另外，關鍵一點是，他又認為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黃洋會一天天好起來的，因此，這種情況來推斷他是希望黃洋死亡，是缺乏合理性的。這也是林事后在黃洋死后，痛恨自己懦弱的原因。

九，本案不存在林森浩妒忌黃洋。

從發(fā)表的學術論文，到林森浩已經(jīng)被選定作為上海市優(yōu)秀畢業(yè)生，到對面寢室的同學盛磊認為，“林森浩平時做事是相當努力和認真的，我們平時回寢室就休息了，但他回寢室以后還常常到圖書館進修，他在學業(yè)方面是相當優(yōu)秀的，專業(yè)能力相當強，經(jīng)常獲得國家級獎學金和學校的獎項，林森浩的科研能力比黃洋優(yōu)秀，因為林森浩發(fā)表了十篇左右的論文，且都發(fā)在中華級全國權威核心期刊上，黃洋大概發(fā)了三篇左右。林曾經(jīng)對我講起他想考博，但后來因為想減輕家里的負擔先工作賺錢養(yǎng)家，就放棄了考博，他是已經(jīng)被廣州中山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錄取了”。根據(jù)林的導師丁紅的證言，在被抓前一天，林已經(jīng)接到中山醫(yī)院研究生科通知他填寫推薦優(yōu)秀畢業(yè)生的表格。

而同一份筆錄上，盛磊說，黃洋在研二時曾告訴我他想回成都就業(yè)，故沒有直接轉(zhuǎn)博，后來可能是找工作不順利，故決定還是回來考博。（見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2013年8月12日對盛磊的詢問筆錄）。

因此，不存在妒忌一說。一審判決說，因為瑣事殺人，恐怕也無法說到底是哪幾件瑣事，就案卷中的記載，無非是黃洋的另一個玩笑，關于旅游的玩笑，可能會損害林的自尊心，但從林的口供中無法印證。

因此，我們固然不否認林對這種N二甲基亞硝胺是有一定了解，但了解多少，很難說。畢竟，這只是做了一次實驗的學生，光憑學醫(yī)，或者和人聯(lián)合做實驗，就認為一定對毒物有非常清晰的了解，甚至能算到，對人致死量，我認為，無法得出這個結論，我認為可以得出確定結論的，是林知道這個化學試劑能對人的肝產(chǎn)生傷害，因此，不管是否是惡作劇，有傷害故意，應是可以確定的。但對推斷他明知黃洋會死，這是無法消除合理懷疑的。

所謂合理懷疑，什么是合理，難以一言概之，但有一個常用的例子，一個獵人遠遠望著一個目標，看似小鹿，在瞄準準備扣動扳機時，心里隱隱地跳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妥，再仔細等了一下看看，原來遠處是一個小女孩。對于林的故意，可能有超過一半的人推斷是故意，但畢竟還是有惡作劇的可能性，誰也不能排除，我們不能莽撞地扣下扳機，畢竟人頭不是韭菜，割了不會再生。

第四部分，本案的管轄

本案的犯罪行為地在上海一中院的管轄地，因此，本案沒有任何的指定管轄函。

第五部分，林森浩真誠致歉，林家雖然窮困，也愿意力所能及地

賠償。

（1）林確實已經(jīng)真誠地道歉了，盡管不被接受。

林寫了道歉文章，寫了祭悼文章，林父二次去了四川，準備了十幾萬元錢，準備賠償。一個非常貧窮的人家，他們能拿出來的，也只能是如此。林森浩在第一次訊問時說（當時他認為黃洋病不嚴重），如果要賠錢，寧可坐牢，在問到測謊時，他說，不要他出錢，就可以。說明這家，真的很窮，他也是很體恤家人，從大學開始就勤工儉學，自己養(yǎng)活自己，不給父母增加負擔。當被問及，林，最快樂的時候是什么？他說，自己取得成績，讓父母高興的時候。在同學的證言中，也提到，他想讀博，但是，因為家庭困難，只好先找工作。

本案黃洋家屬并沒有提起附帶民事賠償訴訟，這里，我們征求過林森浩及其家屬的意見，只要黃洋家屬提出多少的賠償數(shù)字，法院判定多少數(shù)字，一定會分期支付，由于林家非常貧困，目前只能拿出十幾萬作為先期賠償。希望黃洋家能諒解。按林的原話，如果能僥幸活下來，一定會盡自己的所能賠償黃洋父母，不過，辯護人按照我國現(xiàn)行法律計算，就算林森浩不判死刑，他出獄時，大概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

（2）林性格內(nèi)向，不善言表。

林森浩絕不是大眾所想象的冷血，對黃洋的逝去毫無悔意，事實上，我們播放的錄像可以看到，在審訊人員的面前，他掩面而泣，希望黃洋能盡快好起來。他在同學眼里，也是很熱心的，宿舍的管理人員都說他有禮貌，每次進出都打招呼，只不過，一個未出校門的大學生，置身與這種事件時，已經(jīng)是懵了，加上，他個人的性格、家庭教育，都是不習慣在公眾場合表達，按他的說法是，在公眾場合，哭不出來。

第六部分，社會、學校的責任

毒物是天津一家研究所非法生產(chǎn)，非法銷售的，是林所在學校的復旦博士生，通過網(wǎng)絡非法買入的，學校的實驗室管理，對于這些劇毒品，完全沒有按照《劇毒化學物品購買和公路運輸許可證件管理辦法》第六條，臨時需要購買、使用劇毒化學品的，應當持銷售單位生產(chǎn)或者經(jīng)營劇毒化學平資質(zhì)證明復印件，向購買單位所在地設區(qū)的市級人民政府公安機關治安管理部門提出申請，符合要求的，由設區(qū)的市級人民政府公安機關負責人審批簽發(fā)《劇毒化學品準購證》。運輸也需要公安機關簽發(fā)證件。第二十條，未申領《劇毒化學品購買憑證》或者其他運輸通行證的，要處以罰款，對已經(jīng)實施運輸?shù)模褂煤统羞\單位要共同派員接受處理，對發(fā)生重大事故，造成嚴重后果的，要追究刑事責任。

本案中的劇毒品使用單位是復旦大學，問題是，天津的人接受刑事處罰了，復旦大學呢？

類似大學，如北大醫(yī)學院，有《北京大學醫(yī)學部實驗室安全管理規(guī)定》，其第二十一條規(guī)定“有毒有害物品的管理。實驗室在使用易制毒、劇毒和危險化學品時，要嚴格按照相關規(guī)定采購、使用、保管和處置，同時要有可靠的防范措施，并做好詳細記錄。”

《復旦大學危險化學品安全管理規(guī)定》第四條規(guī)定，“危險化學品安全管理實施實驗室三級管理體制，并指定專人負責危險化學品的日程安全管理工作”。第十條規(guī)定，“從事危險化學品工作如采購、運輸、使用、生產(chǎn)、監(jiān)督、管理等各個環(huán)節(jié)的人員應當接受安全技術培訓，熟悉并掌握本崗位的操作方法和攸關防護知識，考核合格方可上崗。”

第五條規(guī)定，“必須按照采購證購買制度，由資產(chǎn)管理處購買。第七條規(guī)定，要嚴格落實雙人管理，雙人收發(fā)，雙人雙鎖，雙人運輸，雙人使用為核心的安全管理制度，堅持用多少，領多少的原則，做好領用記錄，做到賬物相符。”

復旦大學實施了沒有？有沒有過錯？如果復旦實施了，是不是就不會出現(xiàn)今天這后果？

我們不是推卸林的責任，他該有什么責任就承擔什么責任，也不是說，學校管理疏松了，就可以去傷害人。辯護人只是道出，這個事件中，社會、學校有值得反省的地方。作為量刑情節(jié)，是否法庭也需要考慮。辯護人理解，一審判決死刑的因素里，可能存在一種威懾作用，希望以判處死刑來加強學校學生的安全，但是，如果我們光從林身上找威懾作用，遠不如我們在學校、醫(yī)院的實驗室管理，對企業(yè)、研究生的毒物生產(chǎn)、對導師、實驗人員的培訓管理上，嚴格執(zhí)行國家法律和實驗室規(guī)則。畢竟，管好源頭，比管好下游要更有作用。

林森浩自述在大學階段，只看了三本人文方面的書，感覺浮躁，除了專業(yè)就是打籃球，到了看守所之后，大量閱讀文學書籍之后，覺得心靈受到了涵養(yǎng)，我無意指責學校教育的失敗，我不敢確定，畢竟這是一個偶然事件，但是否可以從中吸取教訓，理工科院校等些人文教育，通識教育，不要讓他這樣的人，到看守所才想起閱讀人文書籍。按照林在看守所對辯護人的說法，雖然他成績很好，但是整個人感覺是空心的。

復旦大學校長楊玉良在2014年的新生開學典禮上，引用了愛因斯坦的一句話：學生必須對美和良好的道德有深切的感受，否則，僅有專業(yè)知識的學生，更像一條訓練有素的狗。當然，他說，“這話有點粗，但愛因斯坦不是一個講粗話的人。……如果學校的教育只是重視一些專業(yè)知識教育，而不重視德性的培養(yǎng)，那么很可能培養(yǎng)的人越有知識，越可能成為社會的禍害”（澎湃2014.9.13報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對林森浩案的反思。我只敢說，在本案中，復旦大學在自己實驗室的管理上，對學生實驗的培訓上，對案發(fā)之后的擔當上，都需要反思。不要把所有的罪責都推給一個學生。

不管是學校還是學生，恐怕都應該記得：知識并不造就人，唯有愛心才造就人。

第七部分，關于量刑意見：死刑不當，請依法在故意傷害罪的法定基準刑范圍內(nèi)量刑。

根據(jù)辯護人上述分析，本案定性為故意殺人罪是錯誤的，應該定故意傷害罪。按照最高法院2010年的量刑指導意見，故意傷害罪致一人死亡的基準刑，是10-15年，本案中林既沒有加重情節(jié)，也沒有法定減輕情節(jié)。因此，應該在基準刑范圍內(nèi)量刑。且林是有酌情從輕情節(jié)。

林森浩是初犯，之前沒有任何的違反犯罪記錄，在被傳喚前一天，他已經(jīng)接到通知去填寫上海市優(yōu)秀畢業(yè)生的表格，根據(jù)我國相關司法解釋，初犯偶犯是酌定從輕情節(jié)。人不可能一輩子不犯錯，從林森浩平時的表現(xiàn)來說，他在同學眼里，努力勤奮，為家里分擔可以放棄自己的博士夢，和同學相處也不錯，對于這樣的人，是屬于我國刑法規(guī)定中可以教育挽救的人。即便是定故意殺人罪，也沒有必要一定要執(zhí)行死刑立即執(zhí)行，在量刑上更應該傾向于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按照我國刑法，死緩如果二年后不執(zhí)行，改為無期，無期之后最短也要服刑25年，林森浩今年28歲，出來，起碼也是55歲了。更何況，本案定故意殺人罪，證據(jù)明顯不足。

即便定故意殺人罪，本案一審適用死刑立即執(zhí)行也屬不當，根據(jù)最高法院2010年司法文件：要準確理解和嚴格執(zhí)行，保留死刑，嚴格控制死刑和慎重適用死刑的政策。確保死刑只適用于極少數(shù)罪行極其嚴重的犯罪分子。擬判處死刑的具體案件，定罪或者量刑的證據(jù)必須確實、充分，得出唯一結論。對于罪行極其嚴重，但只要是依法可不立即執(zhí)行的，就不應當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關于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若干意見》）這個觀點和近千年前，歐陽修的父親作為審判官的理念完全一致：“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歐陽修《瀧岡阡表》）。是啊，世人不熟悉案情，往往會根據(jù)一個側(cè)面片段、態(tài)度表情來做出判斷，求其死也可以理解，可是，一花一世界，一個人一個案也是一個世界，世界何其復雜。

本案主觀上，林不是主觀特別惡劣，如前所說，他不出來自首，是因為有壓力，不能因為沒有出來自首而加重。其次手段不是特別殘忍，因為這種投毒，不是以折磨他人為樂，肝衰竭死亡也不是特別痛苦。這點可以去咨詢醫(yī)學專家。

辯護人上面提出的多個疑點，量刑情節(jié)看，即便是定故意殺人罪，林也不應該判死刑立即執(zhí)行。

第八部分：希望司法堅定如磐石，不受輿論浪潮影響，疑點利益歸于被告人，罰當其罪，做出一個符合正義的判決。

司法的作用，所查找的真兇，一定是要嚴格依據(jù)法定程序進行，不能以我們想象、離開法定程序的斷定的真相來否定法定程序的價值，這樣的正義，和我們在街頭暴打小偷、甚至打死小偷，有何區(qū)別？

人的生命很珍貴，黃洋的生命珍貴，所以，我們要給他一個正義的告慰。同樣，林森浩的生命也珍貴，我們一樣要保護他的合法權益，不要以為他是“兇手”，做了這件大錯的事情，我們就可以不講法律，必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如果司法淪為報復工具，感情用事，以輿論或者以指示替代法律，等于我們手中也沾上了殺人的鮮血。

國家的司法政策是少殺慎殺，有合理懷疑的不能定。如果我們無法確定到底是故意殺人，還是故意傷害，我認為應該定故意傷害。我們無法確定本案的死因是多因一果還是巧合，應該重新鑒定。

林黃二人，曾為一室之友，今卻陰陽相隔。一為在天之靈，一為牢中死囚。實在是令人嘆息。黃洋是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人，他孝順，聰明，他待人熱忱，他在這個事件中沒有任何過錯，對他的死，林森浩對他所做的事情，確實，舉九州之鐵，難鑄其錯，無論如何，林都應該懺悔，林也確實在懺悔，雖然不是如普通人那樣痛哭流涕，他不是一個很容易表達感情的人，他在公眾面前哭不出來。我在辯護詞中從來不敢提請求寬恕字樣，因為，只有黃洋父母才有權提寬恕二字。任何人無權寬恕針對別人而犯下的罪行，作為辯護人，我只能要求林森浩，懺悔，贖罪，補償。如果林活下來，希望他以后用自己的真誠和行動，去贏得有資格寬恕的人寬恕，而不是通過今天廉價的眼淚、言辭。

辯護人所做的事情，是法律要求律師所做的，換過來，如果換成林被人“毒死”，那么“毒死”林的人，也一樣要有律師為他積極辯護。如果他是趙作海，佘祥林，我們要依法幫他洗清冤屈，如果是真兇，法律要保障他說話的權利，保障他有尊嚴地接受審判，如果罪不該死，也應該在洶涌的民意前，筑起一道防洪堤，既可以告慰死者，又可以維護法律的實施。嚴格通過法定程序，尋找法律意義上的真相，維護正義，讓社會上每一個人看到，司法確實是讓每一個人看到了案件中的公平正義。

這種公平正義，或許一時大眾是反對或者歡呼，如同驚濤拍岸，但等輿論的潮水退去后，法院的判決，仍如礁石般堅硬。不論你喜歡不喜歡，它，就在那里。坦白說，大眾輿論當然有他們的合理性，尤其是事實清楚時，但在司法程序中，案情復雜時，有多少大眾會仔細聽完所有的庭審，仔細觀察所有的證據(jù)，仔細聆聽專家證言，仔細了解所有的專業(yè)知識，仔細學習，什么是排除合理懷疑，公允地說，大部分輿論，還是看了新聞中的片言只語，報紙電視中的林的冷峻表情，最后內(nèi)心下了一個判決，這個判決和法院嚴格按照法定程序，訓練有素的法官，聆聽兩造辯論，投入大量時間費用之后的判決，顯然不可同日而語。

死者已逝，我們悲傷哀悼，希望黃洋父母能逐漸恢復，愈合傷口，雖然疤痕永在。生者猶存，眾口曰殺，以血還血，以牙還牙，能否如同維克多雨果所說，我們期望未來的，是正義而不是復仇。希望有心人傾聽兩造的觀點，熟悉案情細節(jié)，最終靜聽法律的聲音，畢竟只有法庭，才會仔細看案卷，熟悉程序，詢問專家，聆聽兩造辯駁，中立判斷，抽絲剝繭，權衡證據(jù)，最后，法律的聲音，猶如獵人扣動扳機前心里的那一下天籟。

因此，尊敬的法官，當我們對化學試劑的性質(zhì)，死因的介入因素，對主觀故意，心里還有合理疑慮時，請暫緩扣動扳機，疑點利益歸于被告，然后，罰當其罪。一片喊殺聲中，請冷峻地司法，留一條依法可以不死，且已悔過自新的年青生命，留一顆已經(jīng)懺悔的心，相信許多年之后，我們能看到一個白發(fā)蒼蒼的新人，會來回報社會。懲前毖后，治病救人，這恐怕也是司法的良善功能之一。如果林醫(yī)生因為一念之差，犯了難以挽回后果，那么，我希望和醫(yī)生職業(yè)一樣莊嚴的法官，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我祝愿黃洋在天之靈能安息，我們對他最好的祭奠，就是一個符合理性正義的審判，一個經(jīng)得起時間檢驗的判決。我對本庭充滿信心，因為法乃公正良善之術，謝謝。

上海大邦律師事務所

斯偉江

2014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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